寫在前面的話
2019 年 12 月以來，從武漢爆發(fā)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肆逆全國，影響世界。現國人正眾志成城，共克時艱。鐘南山、李蘭娟等正直的醫(yī)學專家爆紅網絡。特別是 2020 年 2 月 7 日凌晨，好醫(yī)生李文亮因染疫不治身亡，全網哀悼！
前幾天，筆者無意間看到一則消息：為增強抗疫決心與信心，升民智、養(yǎng)靜氣，人民出版社1月30日特別提前推出了主題圖書《中國疫苗百年紀實》電子書，并已在學習強國、亞馬遜及人民出版社讀書會等多家數字平臺同步上線，免費 供公眾閱讀。由此聯想到，近代的“橘鄉(xiāng)”黃巖也出過一位以身殉國的防疫先驅——俞樹棻，于是下載電子書打開一看，一連串閃光的名字呈現在眼前：中國公共衛(wèi)生事業(yè)和中國現代醫(yī)學先驅、中華醫(yī)學會創(chuàng)始人、中國歷史上走近諾貝爾獎的第一人(1935 年提名)伍連德，首位犧牲在防疫第一線的科學家俞樹棻，新中國生物制品事業(yè)奠基人、“世界衣原體之父”湯飛凡，分離出天花病毒、為我國預防和消滅天花做出了卓越貢獻的齊長慶，中國卡介苗鼻祖王良，“中國脊髓灰質炎疫苗之父”顧方舟等等。其中黃巖人俞樹棻被冠以“首位犧牲 在防疫第一線的科學家”作專門介紹?，F將幾年前與吳萬紅老師合作發(fā)表于《今日黃巖》的小文翻出，繼續(xù)充實史料，以《近代中國首位犧牲在防疫一線的科學家——俞樹棻》為題刊發(fā)，紀念中國防疫事業(yè) 的先賢和今日為抗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而獻身的白衣衛(wèi)士。
近代中國首位犧牲在防疫一線的科學家——俞樹棻
(作者：陳建華 吳萬紅)
俞樹棻(1890—1921),譜名河棻，號榆蓀，黃巖籪（短）垟人。 父俞潤根系前清武秀才，雖務農為業(yè)，但培育 4 子讀書各有所成。長子俞樹棠（1869—1933），光緒二十九年（1903）進士，后入日本法政大學速成班深造，曾任法部主事、京師審判廳推事、廣西銀行副總理、廣西省高等審判廳廳丞（長）等職；次子俞樹燊（1871—1937），系前清秀才；三子俞樹榮（1880—1917），畢業(yè)于北京高等法政學堂，后留學日本。俞樹棻乃家中幼子，“性孝友，事父母能盡厥職，幼依兄嫂，及長，敬禮如事親。家世以醫(yī)傳，十二齡時，讀神農本草諸書，慨然有范文正不為良相當為良醫(yī)之志，且謂富貴不足羨，可傳者名耳。”（《俞君樹棻紀念石文》）先就學于江南水師學堂，后畢業(yè)于陸軍軍醫(yī)學堂。歷任京師警察廳民政部防疫醫(yī)官、禁衛(wèi)軍軍醫(yī)長，曾充任浙江都督府衛(wèi)生課課長，第六師、第一師軍醫(yī)處處長等職。后赴日留學，肄業(yè)于軍醫(yī)學校防疫?？?。回國后任陸軍軍醫(yī)學校教官、傳染病研究所主任、中央防疫處科長、籌邊使署監(jiān)醫(yī)處處長、紅十字國際救災會防疫股股員等職。曾任中華民國醫(yī)藥學會會員。盡管當時國難當頭，研究條件簡陋艱苦，其勤于著譯，成果頗豐。對于衛(wèi)生防疫，俞樹棻提出許多富有見地的思想和主張，如所謂的“防疫”，就是要將病原之種類、傳染之淵源、侵入之門戶與細菌寄生之部位厘清，依此來擬訂預防撲滅的措施，其本質就是降低微生物的傳染性。二十世紀早期，在《兵事雜志》《浙江兵事雜志》《中華民國醫(yī)藥學會會 報》《浙江廣濟醫(yī)報》等連載發(fā)表大量論文，如《陸軍戰(zhàn)時衛(wèi)生勤務商榷書》《陸軍戰(zhàn)時衛(wèi)生勤務計劃書》《蝎毒之研究及免疫》《本年流行肺配斯脫菌之各菌種檢查》《配斯脫類似菌之一例》等，著有《檢疫指針》《梅毒檢治法》，譯著有《平時戰(zhàn)時衛(wèi)生勤務》《軍陣防疫學教程》《英日法義軍陣防疫近況》《傳染病預防淺說》等，另有《經濟救急審定四時感冒治痊》（與俞永欽合作）出版。
圖 1：俞樹棻像、紀念石和《俞君樹棻紀念石文》
在江南水師學堂學習期間，有一段往事特別值得一提，俞樹棻與周作人乃同班同學，兩人過往甚密。周作人的著作中多次提到與俞樹棻的交誼，如在散文集《雨天的書》中《懷舊》一文有如下描述：“而于我的同班呢……只好提出一兩個故人來說說了。第一個是趙伯先君，第二個是俞榆孫（蓀）君。伯先隨后改入陸師學堂，死于革命運動，榆孫（蓀）也改入京師醫(yī)學館，去年死于防疫。這兩個朋友恰巧先后都住在管輪堂第一號，便時常聯帶地想起。那時劉聲元君也在那里學魚雷，住在第二號，每日同俞君角力，這個情形還宛在目前?！?再如在周作人自傳《知堂回想錄》中寫到與俞樹棻的一段交往：“我們到了北京，第一要做的事，是去訪問在北京學校里的同鄉(xiāng)。次日是十一月廿二日，便同了林秉鏞柯樵二君至醫(yī)學館去看俞榆蓀君，俞君是臺州黃巖人，又曾經在水師是同學，是從前相識的……至初六日又訪榆蓀，同柯采卿(樵)三人照相，并在煤市街飯館吃飯。十六日同采卿訪榆蓀，見到溫州永嘉的胡儼莊，因同至廣德樓觀劇。十八日晚， 同了柯采卿徐公岐吳椒如至榆蓀處告別……榆蓀因為是舊友，所以特別過往頻繁，而且為人也很誠實，在醫(yī)學館畢業(yè)后在北京做事，逐級升為醫(yī)務處長?！庇針錀币蚬陈毢?，周作人對其遺腹子俞濱立關愛有加，甚至連俞濱立的婚禮都是由其操辦的，可見兩人交誼之深。
圖 2：俞樹棻著作《經濟救急審定四時感冒治痊》封面
清末民初，內戰(zhàn)頻仍，傳染病橫行。特別是 1910 年秋至 1911 年，在我國東北爆發(fā)了一場慘絕人寰的肺鼠疫大流行，震驚中外。迫于國內外的壓力，1916 年 3 月，中華民國政府公布了中國第一部傳染病防治法規(guī)——《傳染病預防條例》。1918 年 6 月，民國政府決定籌建中央防疫處，以衛(wèi)生防疫和研制防疫用生物制品為主要職能，這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家現代傳染病研究和生物制品生產的機構。俞樹棻奉內政部之命參與其事，被派與韓鈖堂、劉駒賢等 3 人赴日本采購器械材料。1919 年 3 月，中央防疫處在北京天壇內原京師傳染病醫(yī)院分院正式成立，以內務部防疫司司長劉道仁為處長，以時任京師傳染病醫(yī)院院長嚴智鐘為副處長。下設三科：第一科科長吳瀛，司總務，設庶務、經營 2 股，置主任 2 名、事務員 8 名、助理員 16 名；第二科科長嚴智鐘（兼），司研發(fā)，設研究、檢診 2 股，置主任 2 名、技術員 9 名、助理員 11 名；第三科科長俞樹棻，司制造，設血清、 疫苗、痘苗 3 股，置主任 3 名、技術員 2 名、助理員 6 名。
圖 3：《公祭俞榆孫（蓀）教官文》書影
自擔任第三科科長后，俞樹棻一直奮戰(zhàn)在防疫第一線，直至犧牲成仁。1919 年 7 月，廊坊霍亂流行，迅速蔓延至北京。俞樹棻率馬 志道、黃實存、常希曾等奔赴廊坊現場，設立臨時醫(yī)院，組織防治工作，北京城內則由嚴智鐘副處長和金寶善等人帶隊防治。1920 年 9 —10 月間，北方五省發(fā)生旱災，斑疹、傷寒和天花等癥在災區(qū)流行，華洋義賑總會設立醫(yī)務委員會，前處長全紹清擔任會長，副處長嚴智鐘和俞樹棻為主任，協同辦理災區(qū)防疫事務，實行滅虱、種痘，疫癥 遂平。
圖 4：《申報》有關俞樹棻在桑園防疫和犧牲的報道
1920 年 10 月，海拉爾發(fā)生肺鼠疫，迅速流行到長春，并引發(fā)了 1920—1921 年的東北三省第二次肺鼠疫大流行，后蔓延至直隸、山東兩省。其中東三省為重疫區(qū)?？偣矊е?9300 人死亡，其中中國人 8503 人，包括參與預防人員 72 人。當此次肺鼠疫流行之時，中華民國政府遂派伍連德和俞樹棻等組織防疫隊奔赴東北開展防疫工作，其中伍連德進駐哈爾濱組織指導防治工作，作為內務部特派哈爾濱長春等處查疫專員的俞樹棻則帶領金寶善等人駐守長春第一線組織防疫，其與道尹蔡運升商議設立防疫總事務所，并擔任總醫(yī)官。后嚴智鐘副處長也親臨長春，具體指導防治工作。鑒于東三省第一次肺鼠疫大流行時長春曾造成 5000 多人喪生的慘痛教訓，通過當時中方、蘇俄和南滿鐵路局（即日方）三方竭力合作，經過半年多的科學指導和艱苦努力，長春肺鼠疫流行基本被撲滅，僅有 77 人因染疫死亡，俞樹棻等出色完成防疫任務。1921 年 2 月，東三省的肺鼠疫流行蔓延至山東桑園，俞樹棻調充山東防疫專員，再次臨危受命，帶領程慕頤、楊澄漳、胡鴻基等奔赴桑園防治。先生夜以繼日，親自檢查，精疲力竭，不幸染疫于 3 月 24 日殉職，年僅 32 歲。民國十年三月二十九日《申報》記載其前后經過：“天津北洋防疫處俞醫(yī)官于十九日在防疫醫(yī)院查看將死之病人，傳染疫癥。于二十二日上午十時許，覺有不適，其時尚自德州往濟南，夜十二時吐痰……翌晨回桑園，是時確切證明系受疫，即電德大夫請其來援，注射鹽水。二十四日晨俞醫(yī)官逝世?！?這次山東桑園鼠疫于 1919 年 5 月正式撲滅。正如唐代大詩人杜甫所說：“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p>
圖 5：徐世昌大總統為俞樹棻父親題寫的墓碑
臨終前，俞樹棻留下遺書：“勇于檢疫，偶一不慎，接觸太多，以致罹病，為民而死，夫復何言。家有寡妻無子，尚祈撫恤。魯境疫事，大致無礙，務必派員接辦。民命所關，陳祀邦、全紹清、楊懷德 諸公，亦善于防疫，敬代推薦。棻死尸體，深埋于桑園，一二年后，可否遷葬浙江鄉(xiāng)里，以正首邱。所有防疫人員，請優(yōu)予津貼?！惫P者每每讀此，這種為國為民奮不顧身、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大醫(yī)情懷，讓人潸然淚下，感動不已。還有一個小細節(jié)值得一提：在這次防疫中，俞樹棻非常欣賞國立北京醫(yī)專畢業(yè)生胡鴻基的才干。在彌留之際，其向美國人蘭安生（當時擔任北京協和醫(yī)學院公共衛(wèi)生學教授）“托孤”，懇請對方一定設法將其送到美國學習公共衛(wèi)生學，以便造福被疫病困 擾的中國人民。1922 年，在蘭安生的極力推薦之下，胡鴻基獲得了洛克菲勒基金會獎學金，赴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學習衛(wèi)生行政。胡鴻基果然不負眾望，終于在 1924 年獲得公共衛(wèi)生學博士學位，成為中國官辦醫(yī)學校畢業(yè)生中第一個獲此學位的人。回國后，其先后擔任淞滬商埠衛(wèi)生局副局長、上海特別市衛(wèi)生局局長等職，被當時的國際聯盟看作是中國推行現代公共衛(wèi)生事業(yè)的得力干將。
為了紀念這位中國現代生物制品事業(yè)的開拓者和奠基人之一，緬懷這位為衛(wèi)生防疫事業(yè)作出重要貢獻并獻出寶貴生命的科學先驅，1929 年 5 月，俞樹棻生前好友、同事醵金，在北平天壇中央防疫處為其莊嚴樹石，并撰文以記其生平偉業(yè)，供后人瞻仰紀念。另《恕盦文藝叢錄初集》收錄《公祭俞榆孫教官文》，高度評價了俞樹棻的醫(yī)者情懷?！队峋龢錀奔o念石文》最后的銘詞是這樣寫的：“涉山川兮 冒冰雪，身可摧兮名不滅，耿耿精神兮貫日月，嗟四海之瘡痍兮彌有 懷乎先烈。” 誠哉斯言！